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競日相攜(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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競日相攜(7)

夏,無雲,鼓聲起,風聒蟬噪。

與其他四門書卷形式作考的科目不同,禦射兩課在操練場實戰實演,成績隨考隨出,還有身為監官的柳憑口諾拔得頭籌者一個在他力所能及之內的嘉獎,因而一眾學子格外熱情高漲。

頭兩日比的是禦術,於謝書臺來說不難,她原本想考過之後再去練弓,然而不知怎麽的神思一轉,突然想到了謝若和。

算起來,自那天林中偶遇衛瑤之後,謝若和好像就沒再來過。

這種情況從前不是沒有,從前謝若和喝大了也會有兩日的閑松時候,這時他要麽整日整日地泡在房間裏睡覺,要麽想盡了法子偷瞞著她跑出去喝個盡興,一連半個月都沒來找她的情況也有過,但那時謝書臺都不像今日這般憂心。

她心知這回跟往常都不一樣,卻說不上具體原因,略一思索,原要去練弓的腳自己就轉了方向,朝著靶場的另一頭走了過去。

青衫綠襟的少年也才剛剛考完,正皺著眉跟身邊的玄色勁衣抱怨對分數的不滿。後者目無實質,神情平淡,略顯敷衍的眼神在見到謝書臺時瞬間溢滿光彩。

“阿姐!”

顧如期正要向前,忽然想到什麽,順手拉了謝若和一把,“阿姐是來找小弟的吧?”

謝書臺對顧如期依舊有些情感覆雜,但比起剛重生時的怨恨,已經能跟他坐在一起心平氣和地講話了。

她對顧如期略一點頭算回應了他的招呼,問:“你們方才在說禦術成績?”

顧如期也點頭:“小弟對成績不滿意,我正在開導他。”

謝書臺隨口問:“考得怎麽樣?”

她雖這麽問了,但想到謝若和平時成績,卻覺得必然又是丁末。

“是丙中。”顧如期也看向謝若和,“雖這成績算不得好,小弟這幾日辛於禦術,已經盡了全力。”

這話聽著倒像是怕謝書臺要苛責似的。

謝書臺微微皺眉,卻覺得是自己多想,默了默才說:“進步很大。”

謝若和看她許久,才擠出一個笑來。

謝書臺問顧如期:“我有些私話要跟小弟說,不知道你……”

話未說完,顧如期很有眼力見地避去一邊:“後日考射術,我還有些事要請教謝夫人,就先去了。”

這個“謝夫人”說的是謝攬懷的新妻,洛憐枝。

謝書臺點頭,目送他背影消失過後,才又轉過頭去看謝若和。

“小弟。”

她見了人,一時卻不知道該說什麽,終於是想起了個剛考完的禦術,便問:“這幾日都是顧如期教你禦車?”

“是啊。”謝若和面上仍舊帶笑,看上去與平常別無二致,謝書臺卻覺得他的恭謹太過,較之往常的親熱不夠,反而顯出疏離。

他道:“阿姐若是來問成績的,還是沒擠進乙等。”

說到“乙等”,他仿佛懷著巨大的怨氣似的。

謝書臺道:“有進步就好。我聽顧如期說你這幾日練習得勤,可有累到?”

“累又如何,阿姐關心嗎?”

謝若和直直望著她的眼睛,“阿姐最關心的難道不是外人對城主府的看法?”

被最親近的親人這樣質問,謝書臺心頭微滯,只能說:“若是累了,出去了我請你喝酒如何?”

謝若和眼底微亮,卻不肯這麽輕易接受她的示好:“阿姐說了這麽久,我還是不知道你要說什麽。”

“我是想說,”謝書臺嘆了口氣,“上回的事是阿姐不好,我不該對你說那樣的重話,不生氣了好不好?”

!!!

謝若和激動得差點要叫出聲來,他心道還好自己聽了顧如期的忍了幾天,不然還真要錯過阿姐給他道歉這種人生頭一回的待遇。

“不好。”

謝若和鼻頭一酸,怕被謝書臺發現,急忙別過頭去,說話時卻還是帶了點哭腔。

怎麽這麽沒用。謝若和心想,怎麽就這麽容易被阿姐哄好,他明明決定了要多拿一會兒喬的。

但他總是很容易對謝書臺心軟,思想鬥爭不過剎那,謝若和便將顧如期教給自己的東西都拋諸腦後。

他聲音稍稍大了些:“我要漲月例,六藝會結束之後阿姐還要陪我喝酒,要喝好多,你要看著我喝,不準攔我!”

沒想到他會提這麽個要求,謝書臺一時哭笑不得:“好,我都答應你。”

謝若和心中得意:“還有,阿姐以後不能再兇我了。”

謝書臺摸了摸他的腦袋:“我會註意言辭。”

心頭的陰霾一掃而散,謝若和正暢想著美好日子,忽聽謝書臺問:“方才顧如期說你這幾日很用功?”

“是啊,不用功能拿到丙中嗎?”

雖然成績沒有完全達到預期,謝若和還是有些小小驕傲,他攤開手給謝書臺看,“拖繩子拖的,都起水泡了。”

謝書臺有些心疼:“上過藥了嗎?”

“上過了,顧如期帶了好多藥來。”

這話剛說完,謝若和驚覺自己又錯失了一個賣慘的機會,登時耷拉下臉,“不過我還是覺得阿姐的藥更好,見效更快。”

謝書臺怎麽會不知道他在想什麽?輕一笑過之後便說:“我去給你拿藥。”

不等謝若和回應,謝書臺急急離開,就在她走的沒多久,顧如期去而覆返。

“如何?”他看著少年滿面春風的得意之態,眸光幽深,“我沒騙你吧。”

謝若和滿眼敬服地看向他:“你真是神了——你怎麽知道阿姐會來跟我和好,以前可真的從來沒有過這種事!”

顧如期沒有立即回答,他觀察著對方表情——這兩天謝若和做什麽事都提不起勁,哪怕吃飯都要望一望謝書臺來的方向,生怕那人來了而自己沒有察覺。

直到今天,直到謝書臺來找了他,他才恢覆了點從前的鮮活來。

有時候他都要懷疑他們的好阿姐是不是給他們下了蠱,否則怎麽會時時刻刻都想著她,怎麽會那人一旦露出類似不耐的神情就暗自傷神?

不管是謝若和、謝扶疏、裴玉斐……還有他。

顧如期斂去情緒,垂眸低笑:“我不僅知道阿姐會來找你,我還知道為了和好,她還答應了讓你喝酒,對不對?”

謝若和像看到神算子似的:“你去路上擺個攤吧,準保能賺大錢,我說的!”

顧如期卻知道自己不是神機妙算,而是謝若和慣會得寸進尺,但凡他稍微有點道理就會以此要挾讓謝書臺允他喝酒,而謝書臺沒有其他哄人的手段,病急亂投醫之下只能投其所好。

所以不論是誰提出,兩人之間絕對不會略過酒這個話題。

顧如期像是也為他松了口氣,忽而想到什麽,微一嘆氣,好似將要說話,終究卻什麽也沒說,只是吐出一個“算了”。

謝若和被他這關子賣得心癢癢,問:“什麽算了,有什麽你想說就說,就咱倆這關系,不用這麽遮遮掩掩的!”

顧如期猶豫半晌,最終只是勉強笑了一下:“你能跟阿姐和好就行,多的還是不要再想了,你知道的,我現在就你這麽一個朋友,我不想你覺得我在挑撥離間。”

聽他這麽說,謝若和越發心癢,道:“不行,你不告訴我我跟你生氣了,你要真拿我當朋友,有什麽話就不該瞞著我!”

“這……”似真被他的話嚇到了,顧如期猶豫半晌,最終才以一個勉強的語調開口,“行吧,但你要保證,不管我說了什麽,你都不能說出去。”

謝若和聽都沒聽清就急忙點頭:“那是當然,我對朋友向來很好的。”

顧如期唇邊勾起一個笑,只有一瞬,就迅速收回。

他問:“你不覺得,阿姐的行舉……”

話未說完,顧如期面色稍變,似乎覺得用詞不妥,於是改道:“你覺得阿姐先前不讓你飲酒是為什麽?”

“還能為了什麽,不就是怕我喝酒誤事,不務正業嗎?”

在喝酒這方面他雖然犟了點,但是並不糊塗。

顧如期點頭:“那每回你與阿姐心生嫌隙時,阿姐又是怎麽平息的?”

“這……”

他問得太籠統,謝若和想起顧如期前面一問,才試探著回答:“你是說,阿姐都會讓我去喝酒?”

顧如期點頭,也十分不解的樣子:“若是阿姐因怕你喝酒誤事,怕你交友不慎而不允你飲酒,那為何後面……”

話不必說完,謝若和已經領會到了他的意思,不由神情一改。

他臉色慘白:“你是說……”

“我只是問而已。”顧如期更正他,又換了一副懊惱神色,“我不該說這個,你跟阿姐能和好就已經不易,別再因為我的話生了隔閡。”

謝若和沈默良久,反而安慰起了他:“別這麽說,你沒做錯什麽。”

先前的喜悅一掃而光,謝若和面色沈沈,他對顧如期說:“你的話每次都能讓我有新的體會,我總算明白為什麽以前阿姐不讓我跟宗淑他們玩了。”

他從前因謝書臺對顧如期偏愛而對他心生怨懟,看事不見公正,如今方知曉阿姐的用心良苦,只可惜,卻也讓他看清了從前最敬愛的阿姐的虛偽。

良師益友,良師益友。他從沒想過,有一天這個詞會被他用來形容顧如期。

謝若和沈默許久,才說:“我覺得阿姐變了,她跟以前不一樣了。”

顧如期道:“未必是她變了,或許阿姐一直都是這樣的阿姐,只是你我從前不知道罷了。”

他用一種為謝若和好的語氣說:“不過到底阿姐年紀長些,我們便都聽她的好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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